山南水北

目送了渐行渐远催霜天,将融未融冰雪

【叶黄】故人胡不归(上)

乞巧节那天,平民百姓家的闺女也好,名门望族的金枝玉叶也好都聚在了街上,这天里姑娘们能肆无忌惮地抛头露面,说笑打闹,已是难得的自由与肆意,又何况在这个日子里,若是在街上,在巷道,在高楼上望见了自己中意的郎君,素手一晃,便投之以木瓜,若是郎有情妾有意,当场就能收到作为回报的琼瑶,不日府上便是敲锣打鼓做一桩喜事。

 

京城里头,有些身份的公子哥儿都不爱在这一天出门,各家的马车上都有各家的府邸戳,聪慧的姑娘看一眼就知道你是哪家公子,一传十十传百的,十街八巷的姑娘都朝你这儿涌,一个个让家丁抡圆了胳膊往你车里砸果子,不出一炷香功夫,马车外都给果子汁沁得一片红一片黄的。

 

普通农家姑娘一年里就这么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理解归理解,但只要是京城里年轻有为的公子哥,都得避着这群姑娘走,御史大夫王杰希早早买断了自家府邸五里内的果子,天还没亮就赶着上朝,右丞相叶修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脸,这一天上朝都是换了粗布衣服,也不备车,就在人群里悄无声息地摸过去,连带着叶修的小徒弟太尉家的小儿子乔一帆,都深受师傅教诲,那天都不从自家侧门溜出去找高英杰,两个半大孩子就隔着一道共用的家墙喊话。

 

 

街上的高枝一年比一年少,就剩下些街头卖首饰的梁家小子和街尾买马具的费老六这样的角色,姑娘们在街上晃了这许久,心里的希望愈发渺茫,都快下定决心谈一场朴素的恋爱的时候,只听得人群中一声惊呼,“白底蓝纹,江南喻家!”这一声真是平地一声雷,世人皆知江南喻家掌管南方一带的水路,富可敌国,喻家的老头子年轻时摆下千人论道局,一举成名,是江南一带德高望重的人物,而这喻家只有一位公子——喻文州,这位喻公子已过弱冠之年,尚未婚嫁,传闻中这位公子玉面飞鬓,为人又温文尔雅,是个君子,是个再好不过的做丈夫的人选。

 

这已然不是高枝,这是龙门。

 

一时间木瓜与桃杏齐飞,车辙共果汁一色。

 

这江南喻家的公子长得如何都未能窥上一眼,人就给果子埋了个结结实实,姑娘们看着马车扬长而去,心头总还萦绕着一丝迤逦,也不知这位佳公子可接了自己的果子?

 

 

驾车的崔伯扬鞭一抽马身,破开人群笑得豪爽,“小王爷,可吓着了?”车里的人也跟着笑,“崔伯崔伯,还是这京城热闹,这姑娘的性子都跟咱们南方的不同,咱们那儿的姑娘含蓄得厉害,出个门还带了面纱,不及京城里的姑娘来的爽利。”

 

这江南喻家的马车缓缓驶进官道,向着最深处疾驶,最后停在了一扇黑漆大门前,崔伯扣了门,小厮就欢天喜地地开了门,将车也迎了进去,黑漆大门又缓缓合上,门上高悬三个大字,丞相府。

 

叶修正拿着一卷残破的卷宗满世界找小点,这是它第四十七次咬坏他放在桌上的卷宗,崔伯向他请安时,他颇有些心不在焉,一心想着捉了小点教训一顿,却只听见崔伯车上一阵大动静,桃李杏咕噜咕噜滚了一地,一个小脑袋伸出车门外,“老叶!”

 

黄少天盯着叶修,玳瑁色的猫儿眼似乎因久别重逢激动得发颤,湿漉漉的发着亮,叶修心想这厮怕是在江南待久了,眼睛里都沾染了江南的烟雨水气,就像水雾融入秦淮河那样,又或桨橹破开水面一般,那股喜悦莫名就随着黄少天的眼神氲进了叶修心里。

 

黄少天跳下马车,跑到叶修身边,校了校他和自己的头顶,看得丞相府里的小厮心惊肉跳的,虽说丞相平日性子好,但终究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子,旁人连衣角都不敢随意拉扯,这位爷倒是不客气,上来就碰了叶丞相的头顶。

 

“切,怎么你老高我两指啊?我以为这回我能比你高的。”黄少天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样子。

 

叶修嗤笑一声不回他的话,却蹲下去理黄少天的衣角,将上面的果屑细细理下来,“不是说明天才能到,怎么今天就来了?”

 

“那是我骗我爹娘的消息,省的我一回家就被他们宝贝得要死,跟个姑娘一样大门不准出,二门不能迈的,出来见你一面太难了,干脆先一天到京城,先来你这儿。”黄少天一脸的理直气壮。

 

“你可不就是个姑娘。”叶修眼里笑意更浓。

“叶不修,你再这么嘴欠小爷跟你动手你信不信?”黄少天一撸袖子,认真地摆了个假架势。

 

 

 

从某种意义上说,叶修的话还真没错,这世上是没有黄小王爷,只有黄小郡主的。


都说三岁见老,黄少天小时候也是如今这般活泼可爱,三岁那年被自家爹爹带去皇宫赴宴,一口一句皇帝伯伯叫得甜,宫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喜欢这孩子。


就是这么招人喜的孩子十岁那年突然在平地里绊了一跤,自此跟失了魂一样再也不说话,又骤然发起高烧,吓得老王妃没日没夜地守在黄少天床沿边,生怕自己的宝贝小儿子就此咽了气。


后来来了位道士,八卦阵摆好,纸符烧了灰融进水里,掐指一算,凝神说:“小王爷命格星属东方第五宿,心为火,命道软而命格硬,又跟京城里的龙脉火相冲,王爷王妃若是只当是小孩子的寻常病症,纯靠药物,小王爷命不久矣。”


王爷王妃吓得不轻,忙问黄少天的命怎样才能救得回,老道捏着胡子,一字一顿地说:“一是小王爷弱冠之前都不能再待在京城里,得往南方水乡送,这是降他的命火,二是得改他的命格。”


王爷又急问:“那这命格怎么个改法?”老道一挥道袍跪在王爷面前,“恕老道直言,小王爷自此只能对外界做女子称,若非如此他的命格过刚易折。”

 

 

自那天起,世上就没了黄小王爷,只有一个黄小郡主。



小郡主迷迷糊糊中被王府军队送到了江南喻家,那是老王妃的娘家,吃穿用度,教书传道比起黄少天在京城时也不差毫分,又有与黄少天年龄相仿的表哥喻文州与他作伴,丝毫没有流落出京城的落魄,倒是像去他阿公家做了很久的客。

 

那道士所言不假,黄少天只在江南待了三天,病就几乎好全了,一手捏着半只叫花鸡,吃得脸上油乎乎的,怕阿公怪罪又冲喻老爷子笑得像只小狐狸,眼睛弯弯的,嘴里净说些好听的可人的话,喻老爷子老来不论道,一心只想享子孙乐,正巧又得着个黄少天,宠他宠得没边,一句怪罪的话都说不出口,倒是巴不得他多吃些。

 

黄少天命道子软,温软安逸的那种软法,到哪儿都招人疼招人爱,就连喻文州,哪怕被别人开玩笑说究竟谁才是喻老爷子嫡出的孙子,也是小小年纪就云淡风轻,“少天是皇族血脉,气派比嫡出的只有更盛。”一句话将别有用心者噎得死死的。

 

然而黄少天再招喻老爷子喜,他到底是皇家的小王爷,这不一到时候,老王爷王妃就催着他回来,可这回回京不同往日啦!黄小王爷这可是在江南修到了弱冠之年,这劫数一过,在江南的日子就到了尽头,以后想再回来就难了。



喻府妇孺老小都心念这个小王爷,沿着马车印送出去五六里。


唯有相思似秋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进了京城,黄少天就算是归了本家,虽然喝了几盅桃花酿嚼了几块杏子黏以后想着江南的翠山软水,喻府里老少的吴侬软语总有些挂念,但黄小王爷绝不是个浸在沉香回忆里不肯出来的性子,他最懂的除了随遇而安,那就是及时行乐。




北方有北方的好,这京城尤其好,黄少天算是玩了个尽兴,三天两头换一个花样,前不久喜欢打猎,一身黑底蓝纹的骑装整天穿着,叶修成天不得不多一个心眼,生怕黄府那匹名为绝影的马从哪个角落冷不丁地冲出来,驶到眼前了才刹住蹄子,而那人神采奕奕似玩疯了一般从马肚上翻坐在马背上,“老叶,今天城郊有黑瞎子,去不去去不去?”眼睛闪闪发亮像是秦淮河在阳光下映出的波光。




只是这几天倭国来贡,叶修实在是抽不开身,等忙过了这一阵,却找不到黄少天人了,找了崔伯一问才知道这小祖宗最近爱上了斗鸡,成天念叨着“丹鸡被华采,双距如锋芒。”还从丞相府的厨房里抱走了一只雄鸡。



“主子,我去斗鸡场给您找人去?”跟在叶修身边的小厮问。


他一挥手“我亲自去。”



说来不巧,叶修到了斗鸡场就被告知那位穿着蓝白衣衫的爽朗小公子被一个梳着单刀髻的红衣丫鬟拉走了,斗鸡场的老板拿着一板竹令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位兄弟,人走了鸡还留在这儿呢,要不您给抱走?”“那个丫鬟的花钿是不是兰草形状?”叶修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我没细看,但好像就是这么个模样。”



叶修转身抱起早该成了参鸡汤的‘斗鸡’,道一声多谢就直奔楚府去了。



他倒要看看楚云秀有什么大事匆匆忙忙派丫头来找黄少天 ,让他连鸡都忘了抱走。




事实证明,这事不是大,是相当大。




楚云秀她爹是开国功臣,两朝元老,战场上不眠不休战过七天七夜,饮过刺骨冰雪,踱过似刃的戈壁滩,等到天下大定,终于伤痕累累地回来娶了楚云秀她娘过太平日子,只是不巧这楚夫人生楚云秀时难产过世了,楚将军恸哭了一夜,从此一心放在自己的独女身上,楚云秀打小过得就不是正常大家闺秀的日子,她五岁背兵法,七岁习剑法,九岁时开弓就能射下一只獐子。




她跟少天同岁,只是作为女子自然比少天早了许多迎来了成年礼,如今京城里的百姓一提起楚家小姐至今未嫁都要摇头叹息,只是叶修从未想过楚府前是这样一副光景。




楚府门口搭了个台子,大红灯笼高挂在府门口,红绸子拉得满天都是,高高的竹架子上糊了四个大字,比武招亲,那字迹游龙舞凤,叶修认得那是新科状元肖时钦的字迹。




只是相比现场一片婚嫁喜气,更引人注目的是台子上斗得难分难舍的两人,一蓝一红衣阙生风好不漂亮,只见一道冷冽剑气携劲风刺向红衣女子的左肩,她一鞭尚未来得及收回,脸色大变,吓得众人也是连声惊呼,少年却在手腕子上暗用了劲道,剑锋擦过女子肩头撞入挂在一旁的剑鞘里。




“慌什么?有美一人兮,我怎么敢唐突。”黄少天笑得张扬又明亮,旁人听来介乎调笑与守礼之间,在楚云秀听来却是十足地挑衅。



这件事是这样的,她爹并不在乎她何时出嫁,乐意她赖着他一辈子,皇上这人却没来由地瞎操心,她爹被逼得没办法,想想爷们儿还是靠拳头说话,大手一挥就给她来了个比武招亲,其实楚云秀原本不上心,反而觉得真是个见识江湖武功的好机会,要是打出真爱了就嫁,没打出来就逃呗!结果原本打下擂来的那位擂主一身横肉,别人上来一招一式仿佛打在一堵肉墙上,他爹却喜笑颜开直说这人像他以前的副官,大有当下就把她嫁了的架势,这下可把楚云秀吓坏了,好在她的小丫鬟机灵,说黄家那小子回来了,现在就在离这儿不远的斗鸡场里,这下她才安心,忙说把他找来。





她和黄少天自幼一起习武读书,感情十分深厚,黄少天本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主,一心想着管他比武招什么也不能把我楚姑娘嫁了堵肉墙,自然急得连鸡都忘了抱就匆匆赶来。





他三招两式用巧劲赢了那肉墙,仰着头对楼上观武台喊,“听闻楚小姐女中豪杰,武功举世无双,可否赐教?”楚云秀白眼都翻到了天上,旁人以为他借比武为由想一睹楚家小姐的芳容,却不知这两人从小就打来打去,早打成了习惯,黄少天此去江南这些年是真心想要与楚云秀一试高下,等叶修赶来可不就打成了这样。





楚云秀算是被彻底激起了斗志,一鞭下去催动了真气,黄少天脑袋向后急仰,避开直扑面门的鞭子,只是他身后的红绸子却避不过,一片片碎布如蝴蝶般四散飞开,“楚…姑娘,自古好男不跟女斗,你若是想要打我,我给你打就是,只是我们打个商量,能不能不打脸啊?你就这么忍心给我这英俊帅气毫无缺陷的脸上来一鞭你爱的痕迹吗?”楚云秀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好想反驳可是不能……这该死的黄姑娘!黄!姑!娘!





黄少天突然闭嘴,吊儿郎当的态度也收了起来,他点地而起,剑鞘里的剑也化作一道虹光向他飞去,楚云秀听到了布撕裂的声音,她头顶的绸布全都在破碎!黄少天的人和剑已合而为一,楚云秀双臂一振,掠过剑气飞虹,随着红布飘落,黄少天凌空倒翻,一剑长虹化了数点光影,向楚云秀当头洒来,台下众人倒吸凉气,楚小姐不妙!





台下却悠悠然飞来一把伞,挡在楚云秀面前,那伞的伞骨凛然有光,伞面平整紧绷,柄身纹路行云流水泛着暗墨色的光,有些眼力见的都暗道那必是把神器。




自古美人配英雄,此等神器的主人必定是高人,怕不是又来一位世外高人对楚小姐一见倾心,此番英雄救美怕是要跟那蓝衣少侠一番激战,众人扭着脖子四处找那位高人。




“也没见着什么人特别的啊?”张三拿手肘顶了顶李四。

“可不是嘛!看,那儿还有个抱鸡的傻冒在看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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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只有叶黄,可以放心食用。

打斗场景有参考金庸古龙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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